重新上路

先破后立,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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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软拆迁办公告

一、拆迁改造工程名称:

二、拆迁范围

三、拆迁依据
1、《里的梦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
2、《微软博客建设拆迁管理条例》。

四、拆迁补偿原则

五、拆迁当事人就前款补偿标准协商不成的,可委托具有房地产评估资质的机构对被拆迁房屋进行分类评估。被拆迁人对评估结果有异议的,可向市政府拆迁办申请 裁决。被拆迁人在裁决规定的搬迁期限内未搬迁的,或无正当理由拒绝搬迁的,由市政府作出责令期限搬迁的决定,并责成有关部门办理证据保全、补偿费提存后, 实施强制拆迁。

六、在市政府公告的拆迁期限内,有产权纠纷尚未解决的房屋,产权不明或共有人对补偿意见不一致的房屋,经市政府拆迁办审核,由公证机关公证,并办理证据保全,补偿费提存后,可先行拆迁。

七、拆迁期限和办理手续时间安排
1、2007年1月10日为拆迁总动员时间。
2、2007年1月11日至2007年1月17日为入户丈量、核算、签定拆迁补偿协议、空房交接阶段。办理空房交接时,被拆迁人交土地使用证、房屋所用权证及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等有效证件,领取拆迁补偿费用。
3、2007年1月18日为集中拆迁清理阶段。

八、奖励办法
1、在2007年1月14日晚上12点以前搬迁完毕,并签发《拆迁补偿协议书》、《空房验收单》的,每户奖励人民币壹万伍仟元(¥15000元)
2、在2007年1月14日晚上12点以后至2007年1月17日晚上12点以前搬迁完毕,并签定《拆迁补偿协议书》、《空房验收单》的,每户奖励人民币伍仟元(¥5000元)。超过2007年1月17日晚上12点的不再奖励。
九、实施

微软博客拆迁管理办公室
2010年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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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人不要打脸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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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鹏:富士康 N+1连跳,只是方向搞反了而已

李承鹏:富士康 N+1连跳,只是方向搞反了而已

    作者:李承鹏 提交日期:2010-5-25 15:42:00 访问:467488 回复:5264   
    很多人跟贴让我写一下富士康连跳,我说等等,再等等,因为连跳更新速度超过了我博客更新速度。等凑齐十连跳的整数时我才写了,内心觉得在D、ZF 和郭台铭大力辟谣下短期内是不会再跳的。可大家查一下我更新博客的时间就知道了,就在我更新的那一刹那,十一连跳了,所以大家以后也不要说N连跳了,其实是伟大的N+1跳。这篇文章是我的文章少有PS过的,十一个屁民,截至现在正好可以参加南非亡灵世界杯首发了。
  
  我听说有记者在工业区潜伏28天却没找到血汗工厂的证据,这就对了,就算找到证据也会被证明这是假新闻。2006年《第一财经日报》两个记者刊登了富士康工人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的证据,结果被郭台铭告到法庭索赔三千万元,而且郭台铭很聪明,不告报社却告记者,还通过法院冻结了记者个人财产,这所有的程序在台湾省以及索马里都是违法的,但在大陆不违法,因为郭台铭每年会给ZF提供百分之三点九的出口贸易额。现在看来那两个记者当年写得很牛逼,但他们现在仍然活得很SB。也就是说,在天朝揭露真相和打麻将是一样的,需要时机,早了叫诈和,晚了钱都被卷光了,中间不留神暗地里被有关部门抽走了证据,你丫就相公了。
    
  富士康是没问题的,记不得N连跳时,专家说这其实没什么:你看,富士康在大陆有60万员工,才死了十一个人,这比全国平均自杀率低了很多。不要再弱智地说我们的专家弱智了,他们关键时刻还是能迸发出在数率上的牛b智商,有十三亿人做基数,明天忽然有一千万人失业,失业上升率也才区区百分之零点几,这比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美国人民就幸福很多;这几天列车脱轨汽车撞车才死了七八十人,按人口基数跟欧洲比,我们的交通其实安全得像躺在自家床上。还有问题疫苗,数亿花朵才死了十来朵,夭折率低到简直让联合国妇女儿童组织都强烈报名想前往山西参观学习,类推下去的贪官率、自焚率、强奸幼女率、地震学校倒塌率……毛主席当年对抗苏联大手一挥下令全国的妈妈多生孩子是有远见的,十三亿人口是前任领袖给现任领袖留下的危机公关的宝贵财富,任何重大灾难给这么一摊,这率那率,到最后都他妈是一个屁。
    
  相信我,最终富士康是会被证明没问题,有问题的是“80后、90后精神太脆弱,梦想不切合实际,从小娇生惯养,不善于调剂自己”,总之富士康用工是合法的,工资是保障的,加班是工人自愿的,群众的情绪是稳定的。我听说有关部门都下令南都禁发连跳消息了,下一步,富士康会组织官方媒体进驻工业园采写统一稿件,标题均为 “很好、很人性、很天真、很强大”。
  
  给政府那么多贡献的富士康没问题,只能绕道说说工会了。中国法律一直告诉我们,工会是代表工人阶级来争取权益的,可死那么多人富士康工会一直不现身,还是在郭台铭力邀下才现身,当工会主席在资方老板力邀下现身,这就不是现身而叫献身。终于献身后,副主席陈宏方果然表示无力解决跳楼的情况,“特别是集中的年轻的高危群体,如果没有足够的社会资源和政府关注,我们无法杜绝今后发生这种悲惨事件”。他的意思是说,富士康用工是没有违法的,员工思想问题要靠社会和政府多方位关注才搞得定,没有打人的保安、没有冷漠的管理更没有违规的搜查。
  
  天朝一直有很多神秘的会,比如人大会、政协会、工会,你知道它是存在的,但你从未见过它,它一直全权在代表你,可从未帮你争取过任何权利,这一点,这些会还不如传说中的天地会、哥老会甚至相亲大会。我们知道法律规定工会应该是工人们自发的组织,可在中国,工会主席却是由D和政府任命的,我们还知道,工会经费其实就是工人上交的会费,工人才是工会主席的老板,可中国的工会主席却把D和政府当成了老板,在这个错位的老板到位的领导下,积极参与到和谐社会的建设中,这个景观很壮丽,中国工会绝不会像万恶的美国工会那样在薪水太低时组织工人罢工(这会被迅速被当成邪教批捕的),也不能选派其中部份代表进行上访(这会让精神病院人满为患的),甚
至都不能随便唱全世界劳工大众的会歌,《国际歌》(虽然我们的国家存在的原因正是因为这首伟大的歌),工会主席一直只知道和谐及喝血,原本应该为工人说话的工会,却为资方说话,工会这时不是工会,而是公贿,又由于其名义上代表着工人,就成为郭台铭下属的一个宣传部门。当工会成为资方的宣传部门时,就等于猫给耗子当上了保镖。
  
  读中文系时选修外国文学,分析到《教父》时发现有个叫“卡车司机工会联盟”的东西很有道,穷人被克扣了,工会就会派上堵住老板的车门,当工人的妹妹被恶少睡了,工会就会派人打碎恶少的下巴,其实教父唐也相当于工会首领,他总能帮社区的穷人们办事,甚至可以把那个搞了潜规则的好莱坞阔佬名贵的马头割下来摆在床头上,半夜吓得阔佬哇哇乱叫……这些情节让我很崇拜美式工会,但老师教育我们要正确地看待美国的工会,它们表面上讲义气,其实是用帮会方法麻醉美国劳动人民的组织,它们其实也是美帝国主义的帮凶,千万不可上当。我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上当,艰难地、成功地和美国工会黑帮们绝裂了。
  
  直到看了一资料,上世纪三十年代以来,通过美国汽车工人联合工会一系列的罢工示威后,终于争得了作为争取工人利益的“唯一代表权”,不断提高工资和福利待遇,到上世纪末汽车工人们每小时的工资为70-80美元,以及养老医疗等福利,甚至还有上下午的“咖啡时间”,美国工人还不知足,现在正在谋求把退休年龄提前,在美国的大公司,退休后是有一大笔退休金的,而钱不会因退休时间提前而减少。算过,如果美国工人像富士康工人那样每天工作12小时一月休息两天,每天就可挣到800多美元,一个月就可挣到两万多美元,一年就……这就是美国总统的工资了。但为什么不是每一个美国工人都能挣到总统那么多钱呢,这是因为:
    
  万恶的美国工会培养了万恶的美国工人,他们太懒了,一幢大楼按深圳速度半年修好的,美国工人边喝咖啡边修,五年差不多能封顶,哪怕是洛杉矶这样的城市也看不到什么高楼,和深圳、上海相比洛杉矶真是土鳖;还有就是,一辆汽车按广州速度三个小时能组装的,美国工人可以装上半个月,甚至前段时间,美国工会还经过万分不要脸的游行和示威,为汽车工人争取到了在生产线上抽烟的权利,他们的理由是:汽车生产线太枯躁,抽烟可以减压。这很阴险,工会确实是资方的帮凶,因为他们不太方便把工人从楼上踹下去,就设计要抽死工人丫挺的。
  
  天朝人民欣喜于美国三大汽车巨头年年亏损,CCTV骄傲宣布美国政府救市无方,奥巴马面临着各方面质疑,美国人民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连我都恨不得马上游泳过去解救他们,也深深担心美国工人过不下去就会偷渡到中国来。现在才明白很大的原因其实是美国企业人工成本太高,比中国高,比日本都高百分之三十,像通用的市场份额也从百分之五十下降到百分之二十,不得不把工厂迁到像中国这样的国家后,他们惊喜地赞美,MY的GOD啊,MY 的DOG啊。像狗一样的生活,像狗一样的听话。
  
  中国的GDP,中国式速度,中国第一制造业,就是这样炼成的,每一颗螺钉,都是一根中国工人的穷骨头,工会领袖们还说:唔,他们太脆弱。我看到过最直接的评论是:这个靠发动农民起义和工人罢工从而建立起来的国家,已经取消了农会,现在工会也直接置于政府的领导下,让工人的处境越来越沦为最底层……再说就敏感词了,反正社会主义的中国越来越像马克思批判的资本主义了,而资本主义国家却越来越像社会主义了,革了这么多年的命,中国却无工会,工会在公贿。
  
  我问过两个问题:一、郭台铭台湾的企业有没有出现这么多跳楼的。答:没有,如有,家属就抬尸游街了;二、郭台铭怎么发家的?答:郭台铭 1974年在台湾成立鸿海塑料企业有限公司,只能生产黑白电视机的旋钮,1988年在深圳办厂时,也只有百来人的规模,但是到了2007年底,富士康在全国相对成熟的基地已超过13个,2001美国《福布斯》“全球亿万富翁”排行榜上位列第198名,2002年入选美国《商业周刊》评选的“亚洲之星”,2009年跃居“全球500强”第109位,被评为最有尊严的台商。
  
  大家都明白了,郭台铭其实是靠1988年在深圳办厂,才发达,才全球富翁前二百名,才活得越来越有尊严。而工人们,不能活得很有尊严,只能死得很有尊严。
  
  郭台铭天天向上之际,正是工人们天天坠落之时。大家都在玩十一连跳,只是方向搞反了而已。不仅郭台铭和富士康,而且其他,和其它。 
  
  而工会,此时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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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情人节


贴个仓央嘉措的跟风表示一下。
另外,第一次听到下面几句,是在青蛇的流光飞舞里面。颇是惊艳。本来以为是出自黄霑手笔,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六世达赖的大作。后来跟风读了读仓央嘉措的诗,觉得翻译实在是惊为天人。可惜不知所踪。 嗯,如果哪位小朋友没有听过陈淑桦的流光飞舞,隆重推荐一把。没听过的话人生不完整啊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我问佛

仓央嘉措

 

我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

佛曰:那只是昙花的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

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

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

可有人让它蒙上了灰

 

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

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

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

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

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我问佛: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

佛说:冬天就要过去,留点记忆


我问佛:为什么每次下雪都是我不在意的夜晚

佛说:不经意的时候人们总会错过很多真正的美丽

 

我问佛:那过几天还下不下雪

佛说:不要只盯着这个季节,错过了今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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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歌走了,呜呼奈何

今天也许是我们一辈子中的历史性时刻之一。谷歌宣布将考虑离开中国
http://googleblog.blogspot.com/2010/01/new-approach-to-china.html

兴许是学习阿扁,谷歌同学也是大打悲情牌。上面的博文里首先提到,离开的trigger是因为发现有大规模的针对中国维权人士gmail帐号的攻击。 或许这是压断骆驼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谷歌将其与过去一年内我后清王朝限制言论自由的种种河蟹举措相提并论,然后得出结论,谷歌必须考虑撤出大陆市场。

听起来真是大义凛然,不过我还真是不相信一个ceo高喊大家不应该有隐私权的公司能这么高风亮节。 根据资料显示,谷歌去年在国内的收入大概是10亿美元左右,全球收入大概是220亿。所以国内的收入大概只占了5%到8%。 假如是50%的收入呢?谷歌还能这么毅然决然的走开呢?  正所谓壮士断腕。从谷歌的角度来说,大陆的收入只占了很小的比例。虽然号称有广袤的潜在市场,但是从现实角度看,基本完全很有可能永远只是潜在市场。而且是一个超级麻烦的潜在市场。原因多方面,主要是我后清王朝雄壮威武以及水土不服。这个后面再讲。所以呢,当年孟德同学就说过了,鸡肋就是鸡肋,不会变成鸡大腿的。割掉后没什么太大损失,而且既讨好了政府和自由主义者留个投名状,还能抢占一把道德制高点再施施然华丽的转身离开。 

不过这个事情我看谷歌实在做得是很不地道。如果谷歌真的是为咱平头奴子的自由民主着想的话,那么就应该做一把插入敌人心脏的尖刀,想尽办法让信息穿过敌人的封锁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丫抽冷子给了后清王朝一大嘴巴子,然后提出一个高不可及的要价(谷歌要求后清王朝不再过滤消息)。且不说后清王朝的面子问题,光是从策略角度上讲,要是后清王朝一威胁就这么默认了,以后中宣部的工作还做不做了。更何况谷歌的要求跟咱的和谐措施根本就是南辕北辙么。其次,谷歌总部等于是在中国分部的背后直接捅了一刀。虽然声明里面说了,完全是总部的决策,和中国分部无关。不过这个信息这么一放,不就是直接把中国分部的哥们放在火上炙烤然后自己隔岸观火大喊坚持么? 以后相互信任的基础又在哪里?这完全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公司应有的做法,而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抑或是中国分部员工的利益丫根不在谷歌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个是简单的relocation或者package所能补偿解决的么。 说到这里,老李跑的真是快啊,似乎也忒不仗义了点。

现在跟我一起高喊三声, “后清威武”。  说完谷歌,讲讲后清王朝。 我后清王朝的根本利益与谷歌是完全相抵触的。与自家圈养的百度不同,作为全球信息的供给渠道,谷歌只能是后清中宣部心头永远的痛。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除了彻底掐掉信息来源,没有那种手段可以有效和谐掉影响我们成年人身心健康的不良信息。 有着这种根本的利益冲突,谷歌哪里可能在我后清发展壮大,那岂不是养虎贻患。 科技进步和后清千秋万代相比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谷歌这次假如真的挥剑自宫,那真是为后清自行去除一心头大患,大概中宣部和胡core现在在偷着乐吧。 另外,如果我是李彦宏或者马化腾,估计做梦都能笑醒了。当然,牛逼哄哄的李彦宏半仙同学五年前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

说来说去,如果谷歌真的撤离中国,唯一的输家只能是咱平民百姓。长叹一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刚刚忘了,还要再大喊三声,祥瑞御免。 最近亲王的寂静之城在网上刚开始流行,谷歌就意图自宫了。。。 亲王真是强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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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莫非要失业了

 
今天下午3点发布的Google Blog传达了这样一段信息:

We have decided we are no longer willing to continue censoring our results on Google.cn, and so over the next few weeks we will be discussing with the Chinese government the basis on which we could operate an unfiltered search engine within the law, if at all. We recognize that this may well mean having to shut down Google.cn, and potentially our offices in China.

已经习惯于自己制定游戏规则的谷歌,碰到了更加霸道的土共也是没辙。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世界,有无孔不入的审查制度,强大的xx敏感词和不要脸面的绿霸。还有水土不服,甩手不干临行前还要占据一把道德制高点的谷歌。

李彦宏这把做梦都会笑醒了。亏了,今天应该买百度股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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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之城 by 马伯庸

今天一不小心看到国内开始实行网站白名单了,然后便想起了亲王的寂静之城
白名单新闻链接
http://www.rfa.org/mandarin/yataibaodao/wangluo-12242009105308.html

寂静之城 by 马伯庸

And in the naked light I saw ten thousand people, maybe more.  People talking without speaking, people hearing without listening.
People writing songs that voices never shared, no one dared disturb the sound of silence.
                           — The sound of  silence

  美利坚合众国,2015年,纽约。

  当电话响起来的时候,阿瓦登正趴在电脑前面睡觉。电话铃声十分急促,尖锐,每一次振动都让他的耳膜难受好久。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十分不情愿地爬起来,觉得脑子沉滞无比。

  其实他的脑子一直就很沉滞,这种感受既然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他身处的房
间很狭窄,空气不很好,唯一的两扇窗户紧闭着——即使打开窗户也没用,外面的空气
更加浑浊。这是一间大约只有三十平米的小屋子,屋子墙壁上泛黄的墙纸有好几处开始
剥落,天花板上的水渍渗成奇怪的形状;一张老式的军绿色行军床摆在墙角,床腿用白
漆写着编号;紧挨着行军床的是一张三合板制成的电脑桌,桌上摆着一台浅白色的电脑
,机箱后面五颜六色的电线纠缠在一起,把它们自己打成一个古怪的死结,杂乱无章地
蔓延到地板与墙角,仿佛常春藤一样。

  阿瓦登走到电话前,慢慢坐到地板上,目光呆滞地盯着电话,手却没有动。这部古
怪的东西是老式的按键式电话,大概是十几年前的款式,这是阿瓦登有一次去费城出差
时偶尔在一家杂货店里买到的;他拿回家以后稍微修理了一下,发现居然还能用,这让
他当时小小地兴奋了一阵子。

  电话继续在响着,已经是第七声。阿瓦登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去接听了。于是他弓下
腰,用两个指头拈起电话,慢慢把电话放到耳边。

  “请说出你的网络编号?”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并不急噪,事实上它也不带其他任何
的感情色彩,因为这是电脑合成的人工智能语音系统。

“19842015”

  阿瓦登熟练地报出一连串数字,同时开始觉得胸有些更闷了。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
些空洞的电子声音,
他有时候想,假如打过电话来的是一位声音圆润的女性该多好。阿瓦登知道这是一种不
切实际的幻想,不过这幻想会让他的身体得到几秒钟的舒缓。

  话筒里的声音仍旧在继续着。

  “关于你在十月四日提交的网络论坛用户注册申请已经被受理,经有关部门审查后
确认资格无误,请在三日内持本人身份证件、网络使用许可证及相关文件前往办理登记
手续,并领取用户名及密码。”

  “知道了,谢谢。”

  阿瓦登谨慎地选择词语,同时努力挤出一副满足的微笑,好象话筒的另一侧有人在
看着自己一样。放下电话,阿瓦登先是茫然地盯着它看了大约两分钟,然后站起来活动
一下手腕,坐回到电脑前面,缓慢地推动了一下鼠标。

  
  电脑屏幕“啪”地一声亮了起来,显示出一个登陆的界面,还有一行英文:“请输
入你的网络编号和姓名。”阿瓦登将那八位数字敲进去,又输入了自己的名字,点击“
登陆”。随即机箱的指示灯开始频繁地闪动起来,整个机器发出细微的噪音。

  每一个使用互联网的人都有一个网络编号,没有这个编号,就无法连接进互联网络
。每一个编号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只有一个;这是使用者在网上的唯一代号,既不
能修改,也不能取消。这些编号分别对应着使用者身份证上的名字,因此19842015就是
阿瓦登,阿瓦登就是19842015。阿瓦登知道有些记忆力不好的人会把自己的编号印在衣
服的后面,那看起来颇为滑稽,也容易引发一些不正当的联想。

  有关部门说使用网络实名制是为了规范网络秩序方便管理,杜绝因匿名使用网络而
产生的一系列重大问题和混乱。阿瓦登不太清楚那一系列重大问题会是什么,他自己没
试过用假名上网,他所认识的任何人里也不曾有人尝试过——事实上,从技术角度来说
,他根本没办法匿名登陆互联网络,没有编号就没有权限上网,而编号则连接着他的详
细档案,换句话说,没人能在网上隐藏自己。有关部门把这一切都考虑的很周详。

  “有关部门”,这是一个语意模糊、但却有着权威与震慑力的词组。它既是泛指,
又是确指,其所涵盖的意义相当广泛。有时候,它指的是为阿瓦登颁发网络编号的美国
联邦网络管理委员会;有时候它是将最新通告及法规发到阿瓦登EMAIL信箱的服务器;
还有时候它是监察网络的FBI特属网络调查科;总之一句话,有关部门是无处不在,无
职不司的,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给予指导、监控或者警告,无论你是在网上还是网
下。

  简直就象是老大哥一样无微不至。

  电脑仍旧在持续运转着,阿瓦登知道这得花上一阵子。这台电脑是有关部门配发给
他的,具体型号和配置阿瓦登并不清楚,机箱是被焊死的,无法打开。于是他拿出一小
瓶清凉油,用右手小拇指的指甲挑出一点抹在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从脚下堆积如山的杂
物里翻出一个塑料杯子,从桌子旁的饮水机里接了半杯蒸馏水,就着一片镇痛片一饮而
尽。蒸馏水穿过喉咙和狭长的食道滑进胃里,空泛的味道让他有些恶心。

  音响里忽然传来一阵美国国歌的旋律,阿瓦登放下杯子,重新把目光投到电脑上去
。这是已经连入互联网络的标志。屏幕上首先跳出来的是有关部门的通告,白底黑色四
号字,里面陈述了使用互联网的意义以及最新的规章制度。

  “缔造健康的互联网络,美国万岁!”

  音响里传来激昂的男性呼声,阿瓦登不大情愿地跟着大声念了一遍。“缔造健康的
互联网络,美国万岁!”

  这段呼号持续了三十秒钟,然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写着“缔造健康的互联网络”
标语的桌面背景。另外一个窗口慢慢浮上开,上面开列出几个选项:工作、娱乐、电子
信箱和BBS论坛。其中BBS选项呈现灰色,说明这项功能还没有开通。

  整个操作系统简洁明了,这台电脑的浏览器没有地址输入栏,只是在收藏夹里有几
个无法修改的的网站地址。理由很简单,这些网站都是健康向上的,假如其他站点和这
些网站一样,那么只保留这些网站就够了;假如其他站点与这些网站不一样,那么就是
不健康的,是低级趣味,不能保留。这是有关部门精心设计的,是为了公民的精神健康
着想,生怕他们受到不良信息的侵染。

  阿瓦登首先点开了“工作”,一连串和他工作相关的站点列表与相关软件在电脑上
显示出来。阿瓦登是一名程序员,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根据上级的要求编写程序。这份工
作很无聊,不过可以保证他有稳定的收入。他不知道自己的源代码会被用到哪里去,上
级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他打算继续昨天的工作,但是很快发现自己很难继续下去。阿瓦登觉得今天的情绪
比以前要烦躁,无法集中精神,大脑还是很呆滞,胸口仍旧发闷。他试图娱乐自己,但
是他发现“娱乐”选项里只有纸牌与挖地雷,根据有关部门的说法,这是两个健康的游
戏,没有暴力,没有色情,不会让人产生犯罪冲动,也不涉及任何政治色彩。据说美国
境外也是有互联网络站点的,不过无法连上去,因为本国的互联网络自成格局,独立自
主,普通人无法直接连接到国外——IE浏览器没有地址栏,就算知道地址也没有用处。

  “您有一封新邮件。”

  系统忽然跳出来提示,阿瓦登终于找到了可以暂停工作的理由,他很快移动鼠标到
电子信箱的选项上,点开,很快一个新的界面出现了。

  “To: 19842015
  From:10045687
  Subject: 模块、已经、完成、当前、项目、是否、开始。”

  阿瓦登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失望。每一次他收到新的电子邮件,都希望能
够有一次新鲜的刺激来撞击他日益迟钝的脑神经,每一次他都失望了。其实他早就知道
这一点,只不过他觉得保持期待至少能够享受到几秒钟快感。就好象他期待着打电话过
来的是一个圆润温柔的女性声音一样。不给自己一些渺茫的希望,阿瓦登觉得自己迟早
会疯掉的。

  这封信很简短,但是内容很充实。19842015是阿瓦登的网络编号,而10045687则是
他的一位同事的编号,这种工作性质的信件通常都以编号相称。信的内容是几个不连续
的英文单词,这是有关部门所提倡的一种电子邮件书写方式,因为这样可以方便软件检
查信件中是否含有敏感词汇。

  阿瓦登打开回信的页面,同时另开了一个窗口,打开一份名字叫做“网络健康语言
词汇列表”的TXT文档。这是有关部门要求每一位网民所必须使用的词汇。当他们书写
电子邮件或者使用论坛服务的时候,都得从这个词汇列表中寻找适合的名词、形容词、
副词或者动词来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一旦过滤软件发现网民使用了列表以外的词,那
么这个词就会被自动屏蔽,取而代之的是“请使用健康语言”。

  “屏蔽”是个专有名词,被屏蔽的词将不允许再度被使用,无论是在书信里还是口
头都不允许。讽刺的是,“屏蔽”一词本身也是被屏蔽的词汇之一。

  这个列表是经常更新的,每一次更新都会有几个词在列表上消失,于是阿瓦登不得
不费劲脑汁寻找其他词语来代替那个被屏蔽掉的词语或者单字。比如在以前,“运动”
这个词是可以使用的,但后来有关部门宣布这也是一个敏感词汇,阿瓦登只好使用“质
点位移”来表达相同的意思。

  他对照着这份列表,很快就完成了一封文字风格与来信差不多的EMAIL——健康词
汇表迫使人们不得不用最短的话来表达最多意思,而且要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修辞,所以
这些信件就好象是那杯蒸馏水一样,淡而无味,阿瓦登有时候想,他早晚也会和这些水
和信一样腐烂,因为这些信是他写的,水是他喝的。

  接下来阿瓦登启动检查软件先扫了一遍,确保自己没无意中加入什么敏感词汇。等
这一切都完成后,他按下了发送键,邮件被送出去了。

  阿瓦登没有留下备份,因为他的机器里没有硬盘,也没有软驱、光驱或者USB接口
。这个时代宽带技术已经得到了很大发展,应用软件可以集中在统一的一个服务器中,
个人用户调用时的速度丝毫不会觉得迟滞。因此个人不需要硬盘,也不需要本地存储,
他们在自己电脑里写的每一份文档、每一段程序、甚至每一个动作都会被自动传送到有
关部门的公共服务器中,这样便于管理。换句话说,阿瓦登所使用的电脑,仅仅具备输
入和输出两种功能。

  完成了这封信后,阿瓦登再度陷入了软绵绵的焦躁状态,这是一个连续工作了三天
的程序员的正常反应。这种情绪很危险,因为它让人效率低下精神低迷,而且没有渠道
发泄。“疲劳”、“烦躁”以及其他负面词汇都属于危险词汇,如果他写信给别人抱怨
的话,那么对方收到的将会是一封写满“请使用健康语言”的EMAIL。

  这就是阿瓦登每天的生活,今天比昨天更糟糕,但应该比明天还稍微好一点。事实
上这个叙述也很模糊,因为阿瓦登自己并不清楚什么是“好一点”,什么是“更糟糕”
。“好”与“坏”是两个变量,而他的生活就是一个定量,只有一个常数叫“压抑”。

  阿瓦登推开鼠标,把脑袋向后仰去,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至少“呼”这个字还没
有被屏蔽)这是空虚的表现,他想哼些歌,但却又不记得什么,转而吹了几下口哨,但
那听起来与一只生了肺结核的狗差不多,只得做罢。有关部门象幽灵一样充斥在整个房
间里,让他无法舒展自己的烦闷。就好象一个人在泥沼里挣扎,刚一张口就被灌入泥水
,甚至无法大声呼救。

  他的头不安分地转了几转,眼神偶尔撇到了摆在地板上的老式电话机,他忽然想到
还必须要去有关部门申请自己的BBS论坛浏览许可证。于是他关掉“工作”和“电子邮
件”窗口,退出了网络登陆。阿瓦登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毫不犹豫,他很高兴能够暂时摆
脱互联网络,在那上面他只是一串枯燥的数字和一些“健康词汇”的综合体。

  阿瓦登找出一件破旧的黑色呢子大衣,那件大衣继承自他的父亲,袖口和领子已经
磨损的很严重,个别地方有灰色的棉花露出来,但还是很耐寒。他把大衣套到身上,戴
上一副墨绿色的护镜,用过滤口罩捂住嘴。他犹豫了一下,拿起“旁听者”别在耳朵上
,然后走出家门去。

  纽约的街上人很少,在这个时代,互联网的普及率相当地高,大部分事务在网上就
可以解决,有关部门并不提倡太多的户外活动。太多的户外活动会导致和其他人发生物
理接触,而两个人发生物理接触后会发生什么事则很难控制。

  “旁听者”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而发生的,这是一种便携式的语言过滤器,当携带
者说出敏感词汇的时候,它就会自动发出警报。每一位公民外出前都必须要携带这个装
置,以便随时检讨自己的言语。当人们意识到旁听者存在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选择沉默
,至少阿瓦登是如此。有关部门正逐步试图让网络和现实生活统一起来,一起“健康”

  这时候正是11月份,寒风凛冽,天空漂浮着令人压抑的铅灰阴云,街道两旁的电线
杆仿佛落光了叶子的枯树,行人们都把自己包裹在黑色或灰色的大衣里面,浓缩成空旷
街道上的一个个黑点飞快移动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烟雾将整个纽约笼罩起来,不用过滤
口罩在这样的空气里呼吸将会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情。

  距离上一次离开家门已经有两个月了吧,阿瓦登站在公共汽车站的站牌下,不无感
慨地想,周围的一切看起来很陌生,泛黄,而且干燥。那是上一次沙尘暴的痕迹。不过
沙尘暴这个词也已经被屏蔽了,因此阿瓦登的脑海里只是闪过那么一下,思想很快就转
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站在阿瓦登旁边的是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高个男人。他先是狐疑地看了阿瓦登一眼
,看到后者沉默地沉在黑色大衣里,他的两只脚交替移动,缓慢地凑了过去,装做漫不
经心对阿瓦登说:

  “烟,有吗?”

  男人说,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晰,而且词与词之间间隔也足够长。这“旁听者”还
没有精密到能够完全捕捉到每一个人语速和语调的程度,因此有关部门要求每一位公民
都要保持这种说话风格,以方面检测发言人是否使用了规定以外的词汇。

  阿瓦登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回答说:

  “没有。”

  男人很失望,又一次不甘心地张开嘴。

  “酒,有吗?”

  “没有。”

  阿瓦登又重复了一次这个词,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烟和酒了,也许是缺货的关系
吧,这是常有的事。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旁观者”这一次却没有发出警报。以阿瓦登
的经验,以往一旦烟、酒或者其他生活必需品发生短缺现象,这个词就会暂时成为被屏
蔽掉的敏感词汇,直到恢复供给为止。

  这个男人看起来很疲惫,红肿的眼睛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普遍的特征,这是长时间挂
在网上的关系。他的头发蓬乱,嘴边还留着青色的胡子碴,制服下的衬衣领口散发着刺
鼻的霉味。能看的出,他也很久不曾到街上来了。

  阿瓦登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耳朵上空荡荡的,没有挂着那个银灰色的小玩意“旁
听者”,这实在是一件严重的事情。不携带“旁听者”外出,就意味着语言不会再被过
滤,一些不健康的思想和言论就有可能孳生,因此有关部门相当严厉地规定公民上街必
须携带旁听者。而这个男人的耳朵旁却什么也没有。阿瓦登暗暗吃惊,一时间不知道是
该去提醒还是装做没看到。他暗自想,也许向有关部门举报会更好。

  这时候那个男人又朝他靠近了一点,眼神变的饥渴起来。阿瓦登心里一阵紧张,下
意识地向后退去。这难道是一次抢劫?还是说他是个压抑太久的同性恋者?那个男人忽
然扯住他的袖子,阿瓦登狼狈地挣扎却没有挣开。出乎他的意料,那个男人并没有进一
步的动作,而是大吼一声,用一种阿瓦登已经不太习惯了的飞快语速向他倾泻起话语来
。阿瓦登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的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我只是想和你多几句话,就几句,我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我叫斯多葛,今年三十
二岁,记得,是三十二岁。我一直梦想有一套在湖边的房子,有一副钓鱼竿和一条小艇
;我讨厌网络,打倒网管;我妻子是个可恶的网络中毒者,她只会用枯燥乏味的话叫我
的网络编号;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大疯人院,里面大疯子管着小疯子,并且把所有没疯的
人变的和他们同样疯狂;敏感词汇都去他X的,老*受够了……”

  男人的话仿佛一瓶摇晃了很久然后突然打开的罐装碳酸饮料,迅猛,爆裂,而且全
无条理。阿瓦登惊愕地望着这个突然狂躁起来的家伙,却不知道如何应对;更可怕的是
,他发现自己居然对他产生了一点同情,那种“同病相怜”式的同情。男人的话这时候
已经从唠叨变成了纯粹谩骂,全部都是最直抒胸臆的那种。阿瓦登已经有五、六年不曾
说过这些脏话,最后一次听到这些也是四年前。有关部门认为这都有碍精神文明,于是
全部都屏蔽掉了。

  而现在这个男人就在公众场合对着他大吵大嚷,似乎要将被屏蔽掉的敏感词汇一口
气全倒出来。他的目光和手势并不针对任何人,甚至也不针对阿瓦登,更象是在一个人
在自说自话。阿瓦登的耳膜似乎不习惯这种分贝,开始有些隐隐做痛,他捂着耳朵,拿
不定主意是干脆逃掉还是……这时候,远处街道出现两辆警车,一路闪着警灯直直冲着
这座公共汽车站而来。

  警车开到站台旁时,男人仍旧在痛骂着。警车门开了,涌出了五、六名全副武装的
联邦警察。他们扑过去将那个男子按在地上,用橡皮棍痛打。男人两条腿挣扎着,嘴里
的语速更快了,骂出来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其中一名警察掏出一卷胶带,“嚓”地一声
扯下一条向男人的嘴贴去。男人在嘴被胶带封住之前,突然提高嗓门,冲着警察痛快无
比地喊了一句:“FUXKYOU,
YOUSONOFBITCH!”阿瓦登看到他的表情由疯狂变成享受,面带着微笑,似乎完全陶醉
在那一句话所带来的无上快感和解脱感中。

  联邦警察们七手八脚地将男人送进了警车,这时才有一名警察走到了阿瓦登的跟前

  “他,是,你朋友?”

  “我,不,认识。”

  警察盯了他一阵,取下他耳朵上的“旁观者”查看记录,发现他并没有提及任何敏
感词汇,于是重新给他戴回去,警告他说那名男子说的全部都是极度反动的词汇,要求
他立刻忘掉,然后转身押着那男子离开了。

  阿瓦登松了一口气,其实刚才他有一瞬间涌现出一种冲动,也想在这空旷的街道上
大喊一声“FUXKYOU,
YOUSONOFBITCH”那一定很爽快,他心里想,因为那男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享受
。不过他也知道,这也是妄想的一种,“旁观者”紧帖在耳朵上的冰凉感觉时刻提醒着
他。

  街上很快就恢复了冷清,十分钟后,一辆公共汽车慢吞吞地开进站里,锈迹斑斑的
车门哗啦一声打开,一个电子女声响彻整个空荡荡的车厢:“请乘客注意文明用语,严
格按照健康词汇发言。”

  阿瓦登把自己缩进大衣,压抑住自己异样的兴奋,决定继续保持沉默下去。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公共汽车到了目的地。从破碎的车窗玻璃里吹进来的寒风让阿
瓦登脸上挂起一层暗灰色的霜气,面部被风中的沙砾和煤渣刮的生疼。他听到电子女声
报出了站名,就站起身来,象一条狗一样抖抖身上的土,走下车去。

  车站对面就是阿瓦登要去的地方,那是有关部门负责受理BBS论坛申请的网络部。
这是一间五层的大楼,正方形,全水泥混凝土结构,外表泛灰。如果没有那几个窗户的
话,那么它的外貌将与水泥块没有任何区别:生硬、死气沉沉,让蚊子和蝙蝠都退避三
舍。

  BBS论坛是一种奇特的东西,从理论上来讲它完全多余,BBS的功能完全可以由
EMAIL新闻组来取代,后者更容易管理和审查。而且申请使用BBS论坛资格不是件容易的
事,申请人必须要通过十几道手续和漫长的审查才能有浏览资格,浏览资格三个月才会
被允许在指定论坛发布帖子,至于自己开设BBS则几乎是不可能。

  因此真正对BBS有兴趣的人少之有少。阿瓦登当初之所以决定申请BBS论坛资格,纯
粹是因为他那种模糊但却顽强的怀旧心态,就好象他从杂货店里买的那部老式电话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自找麻烦,也许是为了给生活带来些刺激,还是说为了强调
自己和曾经旧时代的那么一点点联系,也许两者兼有之。

  阿瓦登恍惚记得在他小的时候,互联网与现在并不太一样。并不是指技术上的不同
,而是一种人文的感觉。他希望能通过使用BBS论坛回想起一些当年的事情。

  阿瓦登走进网络部的大楼,大楼里和外面一样寒冷,而且阴森。走廊里没有路灯,
蓝白色调的两侧墙壁贴满了千篇一律的网络规章条文与标语,冰冷的空气呼吸到肺里,
让阿瓦登一阵痉挛。只有走廊尽头的小门缝隙里流泻出一丝光亮,小门的上面挂着一块
牌子,上面写的是“网络部BBS论坛科。”

  一走进这间屋子,阿瓦登立刻感觉到一阵温洋洋的热气。屋子里的暖气(或者是空
调)开的很大,让阿瓦登冻麻了的手脚和脸麻酥酥的,有些发痒,他不禁想伸出手去挠
挠。

  “公民,请您站在原地不要动。”

  一个电子女声忽然从天花板上的喇叭里传来,阿瓦登触电似地把手放下,恭敬地站
在原地不同。他借这个机会观察了一下这间屋子。这屋子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狭长形的
大厅,一道拔地而起的大理石柜台象长城一样将房间割裂成两部分,柜台上还装着一排
银白色的圆柱形栅栏,直接连到天花板。屋子里没有任何装饰,没有观赏植物,没有塑
料鲜花,甚至没有长椅和饮水机。

  “缔造健康的互联网络,美国万岁。”

  阿瓦登跟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请前往八号窗口。”

  电子女声的语调很流畅,因为这是电脑制作出来的,因此没有敏感词汇的限制。

  阿瓦登转头看到在自己右手边的不远处,大理石柜台上的液晶屏幕显示着八号的字
样。他走过去,拼命抬起头,因为柜台实在太高了,他只能勉强看到边缘,而无法看到
柜台另一侧的情形。不过他能听到,一个人走到柜台对面,坐下去,并有翻动纸张与敲
击键盘的声音。

  “请把文件放入盒子里。”

  柜台上的喇叭传来命令。出乎意料,这一次在喇叭里的声音却变了。虽然同样冷漠
枯燥,但阿瓦登还是能分辨出它与电子女声的不同——这是一个真正的女性的声音。他
惊讶地抬头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柜台太高了。

  “请把文件放入盒子里。”

  声音又重复了一次,语气里带着一丝烦躁,似乎对阿瓦登的迟钝很不满。

  “是的,这是真正的女声……”阿瓦登想,电子女声永远是彬彬有礼不带任何感情
色彩的。他把相关的电子身份证、网络许可证、网络编号和敏感词汇犯罪记录等一系列
个人资料卡片一起放进柜台外的一个小金属盒子里,然后把盒子插进柜台上一个同样大
小的凹槽中,关好门。
很快他听到“唰”的一声,他猜测这也许是对面的人——也许是个女人——将盒子抽出
去的声音。

  “你申请BBS服务的目的是什么?”
  
  喇叭后的女声浸满了纯粹事务性的腔调。

  “为了、提高、互联网络、工作效率、为了、缔造、一个、健康、的网络、环境,
更好地、为、祖国、做出、贡献。”

  阿瓦登一字一句地回答,心里知道这只是一道官方程序,只需要按标准回答就可以

  对面很快就陷入沉默,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喇叭再度响起。

  “最后手续确认,你已经获得BBS论坛浏览权。”

  “谢谢。”

  “砰”的一声,金属盒子从柜子里弹了出来,里面除了阿瓦登的证件以外还多了五
张小尺寸光盘。

  “这是有关部门核发给你的BBS论坛统一用户名与密码,BBS论坛列表、互联网BBS
论坛使用指南及相应法规、以及最新健康网络词汇列表。”

  阿瓦登向前踏了一步,从盒子里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全拿出来,揣进大衣的大兜里。
那些东西其实是可以全部放在同一张光盘里的,不过有关部门认为每一张光盘装一份文
件有助于用户理解这些文件的严肃性和重要性,并产生敬畏。

  他心里盼望着那个喇叭能再说两句。让他失望的是,对面传来的是一个人起身并且
离开的声音,从脚步声的韵律判断,阿瓦登愈发相信这是一名女性。

  “手续办理完毕,请离开网络部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甜美空洞的电子女声从天花板上传来,阿瓦登厌恶地抽动鼻翼,拿手揉了揉,转身
离开这间温暖的大厅,重新进入到寒冷的走廊。

  在回家的路上,阿瓦登蜷缩在公共汽车上一动不动,顺利申请到BBS的使用权让他
有些虚无缥缈的兴奋。他闭着眼睛,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躲开破窗而入的寒风,右手在
兜里不断摩挲那一系列光盘,还在怀念着那一个神秘的女声。

  如果能再一次听到该多好,他不能抑制自己这样的想法,同时用拇指的指肚在光盘
上轻轻地摩擦,幻想这几张光盘也曾经被她的手触摸过。他兴奋的几乎也想破口大骂一
句“FUXKYOU,
YOUSONOFBITCH”,真奇怪,那名男子的骂声在他的记忆里根深蒂固,并时不时不自觉
地滑到唇边。

  忽然,他的手指在光盘上发觉到一丝异常的感觉。阿瓦登下意识地朝四周望去,确
认周围一个乘客也没有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光盘全拿出来,就着窗外的光亮仔细端详。

  阿瓦登很快注意到,在装有BBS论坛列表的光盘背面,被人用指甲轻轻地划了一道
刮痕。这条刮痕很轻,如果不是阿瓦登仔细地抚摩光盘的话,是很难发觉到的。这条刮
痕很奇特,是一条直线,而在这条直线末端的不远处,则是另外一条极短的刮痕,似乎
刻意想弯成一个圆点。整体看上去就好象是一个叹号,或者倒过来说,象是字母i。

  很快他在其他四张光盘上也发现了类似的刮痕,它们造型都不同,但都似乎代表着
某种符号。阿瓦登回想起喇叭里那个女声最后一句提到过的文件顺序,于是把这五张光
盘按照BBS论坛统一用户名与密码、BBS论坛列表、互联网BBS论坛使用指南、相应法规
、以及最新健康网络词汇列表的顺序排列好,接着依次把那五道刮痕用手指临摹到汽车
窗户上。很快那些刮痕构成了一个英文单词:

  title

  题目?这是什么意思?

  阿瓦登看着这个单词莫名其妙,这究竟是纯属无意的痕迹,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如
果是有人刻意为之,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这时候汽车停住了,又有几名乘客走上车来。阿瓦登挪动一下身体,不让他们看到
自己在车窗上写出来的字迹,然后装做打呵欠的样子抬起袖子,轻轻把那五个字母擦掉

  阿瓦登暗自庆幸,如果他没有在现在发现这些光盘上的痕迹,那么以后就永远没有
机会发觉了。按照规定,个人电脑是不允许使用任何存储存设备的,因此阿瓦登的电脑
并没有光驱。他下一步所要做的是将这些光盘送交到管区网络安全部,由他们将光盘内
资料登陆到服务器中,再转发给阿瓦登。这是为了防止个人私自在家里制造、阅读或者
传播黄色或者反动信息,网络安全部发出的通告是这么解释的。联邦的网络警察经常会
突入到个人家中进行临时检查,看用户是否非法拥有信息贮存设备,阿瓦登曾经亲眼见
过一个邻居被警察带走,原因仅仅是因为他私自藏了一张光盘在家里——其实他只是打
算拿那个当茶杯垫用。那个邻居再没回来过。

  无论这些符号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它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这让阿瓦登感觉到兴奋
。怀旧与渴望新奇是阿瓦登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两根精神支柱,否则他会与这座城市一样
变的僵硬,然后窒息而死。

  他先来到网络安全分部,将光盘交给那里的负责人,负责人反复地检查光盘和阿瓦
登的表情,好象所有使用BBS论坛的人都不可信赖一样。末了负责人终于找不到什么破
绽,只得将光盘收下,然后举起右手,阿瓦登和他一起高呼“缔造健康的互联网络”。
这句话是唯一被允许可以连贯着被说出来的句子。

  回到家里,阿瓦登脱掉大衣,摘了过滤口罩,将旁观者扔到了行军床上,然后整个
人也倒进枕头里。每次出去外面都会让他疲劳,这一半是因为他孱弱的肉体已经不大适
合室外活动;另外一半原因是因为他必须花费大量的精力来应付旁观者。

  过了四十分钟,他才悠悠地醒过来,头还是和平常一样地疼,胸口还是一如既往地
闷。胡乱吃了一点东西以后,阿瓦登爬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按程序登陆上网络,习
惯性地先检查了一遍信箱。

  信箱里有七、八封新的信件,其中两封是同事发来的事务信。另外五封则是网络安
全部发给他的,内容就是他送交的那几张光盘。

  阿瓦登打开了包含有BBS论坛的用户名、密码和BBS论坛列表的两封信。他看到自己
的论坛通用用户名叫做19842015,和自己的网络编号完全一样,不由得有些失望。他依
稀记得在小的时候,BBS论坛的用户名是可以自己决定的,而且每一个论坛都可以不同
,一个人在网上并不单只是一串枯燥数字。

  小时候的记忆往往是跟童话和幻想混杂在一起,未必与实际相符。现实中你只能使
用有关部门指定的用户名和密码,理由很简单,用户名和密码内也可能含有敏感词汇。

  阿瓦登又打开了那份BBS列表,全部都是有关部门开设的官方论坛,没有私人的—
—事实上个人能够合法持有的电脑设备从技术上来说也无法架设新BBS——这些论坛的
主题各有侧重点不同,但基本上是围绕着如何更好响应国家号召,缔造健康互联网络来
说的。比如其中一个电脑技术论坛,主题就是如何更好地屏蔽掉敏感词汇。

  居然在这些论坛中还有一个是关于游戏的。里面正在讨论的是一个如何帮助别人使
用健康词汇的网络游戏,玩家可以操纵一名小男孩在街上侦察,看是否有人使用了敏感
词汇,小男孩可以选择上前指责或者通知警察,抓到的人越多,小男孩得到的褒奖就越
高。

  阿瓦登随便打开了几个论坛,里面的人都彬彬有礼,说话很“健康”,就好象街上
的那些行人一样。不,准确地说,比街上的气氛还要压抑。在街上的人也许还有机会保
留一下自己的小动作,比如阿瓦登刚才在公共汽车上就偷偷地写了TITLE五个字母;而
在网上论坛,人的最后的一点隐私也全被暴露出来,有关部门随时可以调看你的一切行
动,无从遁形,这就是科学技术发展所带来的进步。

  一阵失落和失望袭上阿瓦登的心头,他合上眼睛,把鼠标甩开,重重地向后靠去。
原来他天真地以为BBS论坛也许会少许宽松一些,现在看来甚至比现实中更叫人窒息,
他感觉到自己好象陷入沉滞的电子淤泥之中,艰于呼吸。“FUXKYOU,
YOUSONOFBITCH”再一次涌现到他的唇边,强烈无比,要化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

  忽然,他又想到了那个神秘的title,那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五张光盘里或许隐藏
着什么?也许这跟title有关系?

  阿瓦登想到这里,把目光重新转向电脑屏幕,仔细去看网络安全部发来的五封信的
title部分。五张光盘各隐藏着一个字母,凑到一起就是title,那么按照这个方式,那
五封EMAIL的title凑到一起,就变成了一句话:去用户学习论坛。”

  阿瓦登记得刚才他确实看到其中一个论坛的名字叫做“用户学习”,于是他抱着姑
且一试的心态连接到这个论坛去。他希望这并不是一个巧合。

  用户论坛是一个事务性论坛,里面是一些关于BBS用户资料的投诉帖和管理帖,斑
竹的是一个叫19387465的人;发帖的人和回帖的人数量都很少,里面冷冷清清的。阿瓦
登打开帖子列表,按照刚才的规律去搜寻每一个帖子的标题,并把它们综合到一起,很
快他就得到了另外一句话:

  “每周日辛普森大楼5层B户。”

  又是一个谜团,阿瓦登想。但这却坚定了他的信心,这其中必定隐藏着玄机。光盘
、EMAIL和BBS论坛,连续三次都可以通过首词组组合的方式得到暗示,绝非巧合。

  究竟是什么人会在有关部门的官方文件中隐藏着这样的信息呢?每周日在效率大楼
5层B户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阿瓦登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兴奋感,未知事物的新奇刺激着他麻木很久的神经。更重
要的是,这种在有关部门正式文件中玩弄的文字技巧,叫他有一种喘息的快感,仿佛一
个密不透风的铁面罩上几个透进空气的小孔。

  营造健康的互联网络。

  FUXKYOU, YOUSONOFBITCH。

  阿瓦登盯着屏幕上的桌面背景,用嘴唇比出了那句粗话的口型,并且比出了中指。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阿瓦登一直处于一种潜藏的兴奋状态,就象是一个摆出无辜表
情嘴里却藏着糖果的小孩子,在大人转身过去之后露出狡黠的笑容,尽情享受心中藏有
秘密的乐趣。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健康词汇在列表里又少了几个,窗外的空气又浑浊了几分,
这已经是生活的常态。阿瓦登自己已经开始拿网络健康词汇表当日历来用,划掉三个词
就证明过了三天,划掉七个就证明过了一周,于是周日终于到来了。

  阿瓦登抵达辛普森大楼的时间是中午,暗示的句子里并没有指明时间,阿瓦登认为
在中午前往应该是比较可以接受的。当穿着深绿军大衣,耳朵上别着旁观者的阿瓦登来
到辛普森大楼的入口时,他的心开始忐忑不安地跳跃起来。他在上一星期设想了无数种
可能发生的情景,而现在这个谜底就要揭晓了。无论在周日效率大楼会发生什么,也不
会比现在的生活更加糟糕,阿瓦登心里想,所以他并不怎么害怕。

  他走进大楼内部,发现这里的人也很少,空旷的走廊里只听到他哒哒的脚步声与回
音。一部老电梯里贴着“缔造美好网络家园”的广告,以及一个充满了正义感的男性头
像海报,背景是星条旗,他在纸里用右手食指指向观看者,头上写着一行字是“公民,
请使用健康词汇。”阿瓦登厌恶地转过身去,发现另外一侧也贴着同样的海报,避无可
避。

  值得庆幸的是五楼很快就到了,电梯的门一开,对面的门上就赫然挂着B户的牌子
。门是掉了漆的绿色,门框上还点了几滴墨水,一部简易的电子门铃挂在右上角。

  阿瓦登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按电纽。

  电铃响起,很快屋子里传来脚步声。阿瓦登觉得这脚步的韵律很熟悉,似乎是在哪
里见到过。门“咔拉”一声被打开一半,一名年轻女子一手握着把手,把身体前倾望着
阿瓦登,警惕地说:

  “你,找谁?”

  女子疑惑地问道。阿瓦登一下子就认出了她的声音,就是那个在网络部BBS论坛科
柜台后面的女性。她很漂亮,穿着墨绿色绒线衫,头上梳着这时代流行的短发,皮肤特
别的白,只有嘴唇能看到一些血色。

  看着女子的眼神,一瞬间阿瓦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了一下,他举起右手,轻
声回答说:“title。”

  阿瓦登不知道这句话能否奏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找对了地方,但这是他唯一
能想到的回答了。他紧张地望着那女子,假如那女子忽然报警,那么自己就会被抓起来
仔细审问为什么无缘无故跑到陌生人家里。“肆意游走罪”只比“使用敏感词汇罪”轻
那么一点。

  女子听到他这么说,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只是把头幅度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右手谨
慎地做了一个“进来”的手势。阿瓦登刚要张口,那女子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吓的他把
话又吞回去了,乖乖地跟着她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女子首先做的就是把门关好,然后拉起来一层铅灰色的门帘挡在门口。
阿瓦登不安地眨着眼睛,趁她拉门帘的时候环顾四周。这屋子是标准的两室一厅,在厅
里摆放的是一套双人沙发与一个茶几,茶几上居然还有几束红紫色的塑料花。靠墙是电
脑桌和电脑,墙上挂着普通的白色日历,
但被主人用粉红色的纸套了边,看起来颇为温馨。一盏粗笨的日光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
,上面象是恶作剧一样挂了几缕绿色的电线,象是垂下藤蔓的葡萄架。阿瓦登注意到厅
口的鞋架上有四双鞋,尺码不同,说明今天的客人并不只他一个。

  阿瓦登正踌躇不安,忽然女子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朝里面走。于是两个
人穿过客厅另一侧的短小回廊来到其中一间卧室。卧室上挂着同样质地的铅灰色帘子,
女子伸手举起帘布,推开了门。阿瓦登迈了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名面带微笑的人
类,以及一间用真正的鲜花装点的房间。屋子里有很多旧日记忆里的古老物品,比如一
幅印象派的油画、一尊乌干达木雕,甚至还有一个银烛台,唯独没有电脑。

  他正在迟疑,女子也进了屋子。她谨慎地拉好门帘关上门,将耳边的旁观者取下,
回过身来对阿瓦登用曼妙的声音说道:

  “欢迎加入说话会!”

  “说话会?”

  出于习惯,阿瓦登并没有把这三个字说出口,因为他不确定是否“健康”,只是用
眼神表示自己的疑惑。

  “在这里你可以随便说话,这个该死的东西不会起作用的。”女子把自己的旁观者
晃了晃,那个小东西象死掉了一样,对女子句子里两个敏感词汇“随便”和“该死”充
耳不闻。

  阿瓦登一下子想到上星期在公共汽车站前碰到的男子,如果他摘下旁观者,会不会
也会落到同一境地呢?那女子见他犹豫不决,指了指门口的铅灰色门帘说:“放心好了
,这里是可以屏蔽掉旁观者信号的,不会有人觉察到。”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哪里?”

  阿瓦登一边摘下耳朵上的旁观者,一边小声说道,语调还是改不了那种有关部门规
定的说话方式。

  “这里是说话会,是一个完全自由场所,在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请不要拘束。”

  另外一个人起身对他说道,这是一名瘦高的中年男子,鼻梁上的眼镜非常地厚。

  阿瓦登嗫嚅着,却找不到发音的焦点,在四个人的注视下显得窘迫不堪,脸都要红
起来。女子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可怜的家伙,不用太紧张,每一个刚到这里的人都是
这样。慢慢就习惯了。”

  她把手搭到阿瓦登的肩上:“我们其实见过的,当然,我见过你,而你没见过我。
”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头发解下来,原来她留的是一头齐肩的乌黑长发,头发披下
来的一瞬间阿瓦登觉得她真的很美。

  “我……我记得你,记得你的声音。”阿瓦登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虽然不够
流畅。

  “是吗,那可太好了。”女子笑起来,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沙发上,递给他一杯
水。阿瓦登注意到这是一个款式古老的茶杯,上面还刻着花纹,杯子里的水带着浓郁的
香气,阿瓦登尝了一点,那种甜丝丝的味道对喝惯纯净水的舌头来说刺激格外地大。让
他觉得浑身一下子被注进了许多活力。

  “弄到这个可不容易,我们也不是每周都能喝到。”女子坐到他身边,两只乌黑的
眼睛注视着他,“你是怎么知道这个集会的?”

  阿瓦登把发现光盘暗示的过程说了一遍,其他四个人都赞许地点了点头。“果然是
个聪明人,脑筋还没被陈腐的空气腐蚀掉。”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称赞道,他的嗓门大
的要命。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表示赞同。

  “这正是天生的说话会成员,聪明、敏锐,而且不甘屈从于沉默。”

  “那么。”胖子提议,“先让我们鼓掌欢迎说话会的新成员吧。”

  于是四个人鼓起掌来,小小的屋子里响起一片掌声。阿瓦登羞涩地举起杯子做回应
,他还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等到掌声稍息,他抬起头怯生生地问道:

  “可以问个问题吗?说话会到底是什么?”

  带他进屋的女子伸出食指,在他鼻子前两公分的地方比了一比,解释道:

  “说话会,就是可以畅所欲言的集会。在这里你不必顾忌什么,说出任何你想说的
东西。这里没有敏感词汇,也没有健康互联网络。这里是绝对自由的空间,你可以尽情
释放你的灵魂,舒展你的身体,没有任何禁锢与束缚。”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的高亢
、奔放,里面饱含了许多早已经被屏蔽掉的词汇,阿瓦登不曾听到这样流畅连贯的话语
很久了。

  “我们的宗旨就是,说话,就这么简单。”中年人扶扶眼镜,补充道。

  “可是,要说些什么呢?”阿瓦登又问道。

  “任何事情,你心里想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说出来。”中年人露出宽和的笑容,“尤
其是那些被美国政府限制的思想。”

  这可真是一个大胆的集会啊,这分明就是犯罪,阿瓦登心想,但他发觉自己却被这
种犯罪慢慢地吸引住了。
  
  “当然,有件事我们会事先说明。说话会是危险的,每一个成员都冒着被有关部门
拘捕的风险。联邦执法人员也随时可能破门而入,以非法集会以及非法使用不合法词语
的名义把我们抓起来。你现在有权拒绝加入,并且离开。”

  阿瓦登听到女子的警告,心里一度犹豫起来。但一想到此刻离去的话,那么又要开
始持续那种窒息的泥沼生活,他就难以压抑自己的烦闷。阿瓦登第一次发现,原来“说
话”对他来说是一个致命的诱惑,他先前并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如此地渴望着说话。

  “我不会离开的,我要加入你们,说话。”

  “那太好了。唔,那么不妨就从自我介绍开始吧。”女子高兴地说,同时站起身来
,把右手搭到胸前,“从我开始。我的名字叫阿尔特弥斯,至于网络编号和身份证号码
,让他们见鬼去吧!谁会去管那个!我有我自己的名字,我不是数字。”

  她的话让所有人包括阿瓦登都笑了起来。接着她继续说道:“不过,这其实只是一
个假名,这是希腊神话里的女神。”

  “假名?”

  “是的,和我户籍本上的名字是不同的。”

  “可是,为什么?”

  “你不会对自己在档案里的名字厌倦吗?我想起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哪怕只有一
次机会也好,自己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在这个说话会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自己喜欢的
名字,我们彼此拿这个称呼。”

  阿瓦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很理解阿尔特弥斯的想法。事实上当他在使用网络论
坛的时候,也希望能够自己取一个称心如意的名字,而不是被分配一个用户名。

  通过介绍,阿瓦登了解到阿尔特弥斯是网络部BBS论坛管理科的职员,今年23岁,
未婚,最讨厌蟑螂和蜘蛛,喜欢缝纫与园艺,屋子里的花就是她偷偷从城市边缘摘回来
的。

  接下来是那名中年人,他自我介绍说名字叫兰斯洛特,41岁,是城市电厂的一名工
程师;兰斯洛特这名字出自英国的亚瑟王传说,是一名忠贞的骑士。他有自己的老婆和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三岁,女孩四岁,他们最喜欢吃的就是柠檬味道的水果糖。
说到这里,兰斯洛特说希望下次聚会能把他们也带了,孩子们正是学说话的时候,他想
教给他们真正的说话。

  那个三十多岁的胖子是网络部的一名网管,叫瓦格纳。这个身份让阿瓦登吃惊不已
,他的印象里网管都是些绷着脸全无表情的冷漠生物,但眼前的瓦格纳脸圆滚滚的,油
光锃亮,嘴边两条翘起的小胡子神气十足。他喜欢的是雪茄和歌剧,利用网管的特权这
两样东西都不难弄到。

  “这个能屏蔽掉信号的门帘就是他弄的。”阿尔特弥斯补充说,瓦格纳冲她做了个
“乐意为您效劳”的手势,然后点燃了雪茄,把它放到嘴里,很快屋子里就笼罩起一片
稀薄的烟雾。

  说话会的第四名成员是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女性,今年刚满三十。她的名字是杜拉
丝,城市日报(那个时代的报纸已经全部都数字化了)的编辑,她比阿尔特弥斯还瘦,
颧骨高高耸起,眼窝身陷,两片薄薄的嘴唇即使在最说话的时候也很少分开,看不到牙
齿。爱好是饲养狗和猫,尽管她并没有养。

  “那么,到你了。”阿尔特弥斯对阿瓦登说。阿瓦登想了想,结结巴巴地把自己的
情况说了一遍,当谈到自己的爱好时候,他一时间居然想不到自己喜好什么,似乎什么
都没有,在那之前他甚至从来没想过。

  “那,你最想做的是什么事呢?”阿尔特弥斯把手再一次放在他肩上,诱导着问道

  “真的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在这里没有任何限制。”

  阿瓦登觉得自己终于找到机会了,他咳了一声,抓抓头,脱口而出一句响亮的叫喊
:“FUXKYOU, YOUSONOFBITCH!”

  在一瞬间,在座的四个人都被他这句话震惊了。瓦格纳率先反应了过来,他先叼住
雪茄,用力鼓掌,然后用右手把雪茄取下来,张嘴大声地赞叹道:“真棒,痛快,这简
直是最完美的入会誓词。”

  “我宁可听十遍这样的脏话,也不想再去碰那个乏味的电子女声。”兰斯洛特也是
一脸陶醉,毫不掩饰自己对电子女声的厌恶。而阿尔特弥斯和杜拉丝全都咯咯地笑起来
,杜拉丝发现自己的笑容幅度大了一点,不好意思地把嘴掩住。阿瓦登觉得他们与其说
是觉得新奇,不如说是在享受这句脏话所带来的对体制的蔑视与挑战。

  “那你叫希望自己叫什么名字呢?” 阿尔特弥斯歪着头问。

  “唔……王二。“ 阿瓦登沉吟了一下,回答说。这是一个中式的名字,他以前有
一个中国人朋友,喜欢讲故事,故事里的主角名字总是叫王二。

  屋子里的气氛现在完全融洽了,大家都开始谈些比较自然的话题,每个人都摆出了
最舒服的姿势,阿尔特弥斯不时拿起茶壶来为大家续水。阿瓦登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下
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地轻松。

  “你知道的。”阿尔特弥斯又给他倒了一杯甜水,“我们一直想把说话会保持在一
定规模,平日是没有办法畅所欲言的,我们需要空间。麻烦的是,我们没办法公开征集
会员,又不可能直接通过物理接触去寻找,那风险太大。于是兰斯洛特就设计了一套暗
示系统,只有发现这些暗示的人才能知道本会的存在。”

  “这套系统考虑到的还不止是安全问题。”兰斯洛特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来仔细擦拭
了一下,得意地说,“这其实也是一个会员资格验证。说话会所吸纳的成员,必须有智
慧,有头脑,内心渴望激情,并且对自由有着渴望。”

  瓦格纳用两根指头夹着雪茄,在事先准备好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大声说道:“
据我的经验,申请BBS论坛服务的人,大多数都是为了怀旧,或者说渴望一些新鲜的东
西,这样的人往往都怀有激情,认为BBS论坛也许能给他们一些与现实不一样的东西—
—当然,事实上并非如此,美国政府对BBS论坛的管理甚至严厉过电子邮件——这暗示
着他们心里渴望解脱束缚。因此我们将暗示隐藏在申请BBS论坛的光盘之中,只有申请
人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些暗示。而只有那些有智慧、观察敏锐的人才会发觉到这些暗示的
存在,并顺利解读出来,找到这里。”

  “归根到底,说话会也不过是一群渴望自由说话的秘密小团体罢了。”兰斯洛特笑
道。

  “你是第二个找到说话会的人,第一个是杜拉丝小姐。”

  阿尔特弥斯告诉阿瓦登。阿瓦登敬佩地看了杜拉丝一眼,后者淡淡地回答道:“这
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摆弄文字。”

  阿瓦登想到上一周在公共汽车站碰到的那个疯狂男子,于是把这件事讲给其他成员
听。听完之后,兰斯洛特摇了摇头,从嘴唇里滑出一声叹息:

“这样的事情我也是见过的,我的一个同事就是如此。所以说话会的存在是必要的,这
是缓解压力的阀门。长时间的敏感词汇限制会让人都疯掉的,因为他们既无法思考又没
办法表达。”

“这正是美国政府有关部门所希望看到的,这样只有傻瓜能够存活下来,一个全是傻瓜
的社会是稳定的。” 瓦格纳费力地把自己肥胖的身躯挪了一下位置,轻蔑地说。

“你也是有关部门的一分子,瓦格纳先生。”阿尔特弥斯一边往茶杯里续了些热水,一
边抬头轻声说道。

“阿尔特弥斯小姐,我只是一个能比普通人多使用几个敏感词汇的普通人而已。”

  大家都笑了起来。阿瓦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说这么多的话,这是前所未有的
奇妙经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很快就融进了这个小圈子里,隔阂与陌生感很快就消
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胸闷与头晕等习惯性的毛病。

  很快话题就从说话会本身扩展到了更加宽泛随意的话题,阿尔特弥斯唱支歌,兰斯
洛特说了几个笑话,杜拉丝则给大家讲了美国南部诸州的风土人情;瓦格纳甚至还唱了
一段歌剧,虽然阿瓦登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他一点也不吝惜掌声。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
被屏蔽掉的角落里,五个不甘沉默的人正在享受着在这个时代视为奢侈品的事情——说
话。

  “王二,你可曾看过《1984》?”

  阿尔特弥斯忽然问道,她就靠着阿瓦登坐下,阿瓦登摇摇头,反问道:“这是网络
编号的一段么?”

  “这是一本书的名字。”

  “书?”阿瓦登听到这个名词,头摇的更大了。这是个古老的名词,在这个电脑技
术非常发达的时代,网络可以承载一切信息,任何人都可以在网上图书馆查到电子版;
因此有关部门认为实体书籍变成了一种没有必要存在的浪费,实体书也就逐渐消亡了。
瓦格纳对此的评论是:“有关部门喜欢电子书籍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电子书籍的话,
只需要FIND和REPLACE两个命令就可以消灭掉全部不健康词汇,替一本书消毒;而实体
书籍的校对与修订却是件旷日持久的工作。”

  “这是一本伟大的书,是旧世界哲人们对我们这个时代的预言。”阿尔特弥斯认真
地说。“它很早以前就洞察到了肉的束缚与解脱,灵的束缚与解脱,这是说话会的基石
。”

  阿瓦登不无惊奇地发现他的网络编号开头恰好是这这本书名字:19842015。

  “那么,该怎么样才能看到呢?”阿瓦登盯着阿尔特弥斯乌黑色的眼睛问。

  “我们也无法找到纸质版,网络图书馆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书。”兰斯洛特摇摇头,
然后重新露出笑容,左手向着杜拉丝摆了个请的姿势,“但我们的杜拉丝小姐应该为她
的记忆力而自豪,她在很早已经有幸阅读过这两本书,并且能够记得里面的大部分文字
。”

  “太好了,然后她写下来了,对吗?”

  “那太危险,这时代持有实体书是个大罪过,也容易让说话会暴露。我们只是在每
次聚会的时候请杜拉丝小姐为我们背诵。既然是说话会,那么把这两个故事讲出来不是
更名符其实吗?”

  大家都安静下来,杜拉丝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其他四个人坐在旁边看着她。阿瓦
登不经意地把手搂在阿尔特弥斯肩上,后者微微朝这边靠过来,女性头发的幽香“咝咝
”地划过他的鼻子,让他的心里一阵荡漾。屋子里非常暖和,他分不清这是花香还是阿
尔特弥斯的味道。

  杜拉丝的声音并不高,不过却很清晰有力;她的记忆力确实惊人,不仅记得情节,
包括一些细节和句子都可以复述下来。杜拉丝讲到了朱丽亚假装摔倒,然后偷偷递给温
斯顿一张写着“我爱你”的纸条,绘声绘色,这让听众们都听的入神了,阿尔特弥斯听
的尤其认真,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阿瓦登一直注视着她。

  “1984的作者预见到了专制的进步,却没有预见到技术的进步。”瓦格纳在杜拉丝
停下来喝水的时候发表自己的评论,阿瓦登觉得他与外貌不太相称,是个很有洞察力的
技术官僚。

  “在大洋国人们还可以靠传递纸条来偷偷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美
国政府有关部门把我们全赶到了网上,而在网络技术发达的今天,我们即使想发一条短
信都会被系统或者网管看的一清二楚,无从遁形。现实里呢,还有旁观者在。”瓦格纳
在腿上敲了敲雪茄根部,“一句话,技术是中性的,但技术的进步会让自在的世界更自
在,集权的世界更加集权。”

  “这句话说的很有哲学家的味道哟。”阿尔特弥斯冲瓦格纳挤了挤眼睛,从抽屉里
取来一把饼干和曲奇散发给大家。

  “就好象同样是0和1,有的人就能写出工具软件,有人却拿那个编出恶性病毒?”

  阿瓦登想到一个类似的比喻,瓦格纳听了以后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很不错的比喻,王二,就是如此,真不愧是程序员。”

  谈话持续了不知道有多久,杜拉斯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连忙提醒谈兴正浓的四
个人时间快到了。说话会不能持续很长时间,旁听者被屏蔽的越久,暴露的危险就越大

  “那么好吧,我们就抓紧最后半个小时来完成今天的活动。”

  阿尔特弥斯一边说着,一边将桌子上的空杯子收走。兰斯洛特和瓦格纳也都站起身
来,活动一下已经有些酸疼的肩膀和腰,只有杜拉丝坐在位子上没有动。

  “活动?还有什么活动?”

  阿瓦登奇怪地问道,说话会除了说话还有其他活动?

  “唔,对啊,我们还有其他活动。”阿尔特弥斯撩起额前的长发,对他妩媚一笑:
“我们还会和对方完全交流。”

  “完全交流?”

  “就是intercourse”

  “………………”阿瓦登一下子变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起来,仿佛胃里被灌进去
零下三十度的寒风,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话会有说话的自由,也有选择与谁上床的自由。”阿尔特弥斯毫不羞涩地说,
“我们互相谈话,然后选择合适的人做爱,就象我们选择我们喜欢的词汇说话一样。”

  兰斯洛特看阿瓦登很窘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地说:“当然,我们不会强
迫任何人,这完全是在自愿的基础上。今天我还要早点回去照顾小孩,你们人数正好合
适。”

  阿瓦登的脸色涨红,热的仿佛夏季的电脑CPU,他甚至不敢多看阿尔特弥斯一眼。
他憧憬过女性很长时间,但如此接近还是第一次。

  还要回家去照顾小孩子的兰斯洛特向大家道别后就先行离去了,阿尔特弥斯将房间
留给瓦格纳与杜拉丝,然后带着惶恐不安的阿瓦登来到了另外一间房间。这间显然是阿
尔特弥斯的卧室,屋子里很简单,但却收拾的十分干净,在床上枕头旁还摆着一个手制
的布娃娃,床单和窗帘都是粉红色的。

  最初的是由阿尔特弥斯主动开始的,丝毫没心理准备的阿瓦登只是被动地任她摆布
。经过了几轮挑逗,阿瓦登才逐渐放开,任由潜藏在自己心内的原始欲望奔流出来,那
种期待听到圆润女声的青春憧憬本来只是苦闷生活的意淫,而在今天它加倍实现了。很
快这种憧憬与他在现实中被压抑的郁闷合流,转化成了猛烈的冲动,让他一次又一次与
阿尔特弥斯融为一体。阿瓦登不知道这种冲动和他想大声说出“FUXKYOU,
YOUSONOFBITCH”冲动有什么不同,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现在脑子里想的
只有尽情地、全无束缚地让自己释放激情,完全没有任何束缚。

  强烈的刺激一波波地冲击着兴奋中枢,最终一阵快感浪潮在狂暴洋面扬起头来,达
到了一个极高的顶端。阿瓦登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那种轻盈无比的自
由,以及因自由而生的快乐与疲惫。浑身是汗的他喘息着倒在了阿尔特弥斯身上,一阵
舒畅的倦意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身体……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阿尔特弥斯躺在自己身边,赤裸的身体好象一尊白玉雕
像,睡姿恬美静谧。他侧过身子去,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然后阿尔特弥斯睁开了眼睛。

  “很舒服,对不对?”她问道。

  “是啊……”阿瓦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顿了顿,犹豫地说道:“你以前和兰斯
洛特、瓦格纳他们也……呃,我是说,象刚才那样子过吗?”

  “是的。”阿尔特弥斯温柔地回答,她半支起胳膊,长发从肩膀披到了胸口。她的
大方坦白反而让阿瓦登有些不知所措。屋子里出现了一段时间的沉默,然后阿尔特弥斯
忽然开口问道:

  “还记得今天杜拉丝讲的那段故事吗?女主角偷偷递给男主角写着“我爱你”的纸
条。”

  “唔,还记得。”阿瓦登回答,很高兴终于能从那个拙劣的话题摆脱出来了。

  “在有关部门的健康互联网络词汇列表里,没有爱这个字呢。在我们这个时代,我
爱你也是一个敏感词汇,被屏蔽掉了。”阿尔特弥斯的眼神里似乎是感慨,又象是失落

  “我爱你。”阿瓦登不禁脱口而出,他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可以说出任何自己想说的
话,不必顾忌。

  “谢谢你。”

  阿尔特弥斯听到之后只是笑了笑,起身穿上衣服,催促阿瓦登时间差不多了。阿瓦
登有些失望,因为她没有预期反应的热烈,仿佛他刚才说的只是有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时候杜拉丝和瓦格纳已经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阿尔特弥斯把他送到
门口,将旁观者交给他,然后叮嘱他说:“记得在外面绝对不要提及说话会的任何事情
或者任何人,我们在说话会以外的地方是完全不认识的。”

  “我记住了。”阿瓦登回答,然后转身要走。

  “王二。”

  阿尔特弥斯忽然叫道,阿瓦登连忙转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片柔软温暖的嘴唇
忽然贴到了他的双唇,然后是一个细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谢你,我爱你。”

  阿瓦登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他戴上旁观者,推开门,重新步入到那一片令人窒息的
世界中去,但他此时已与来时的心境大不相同。

  此后阿瓦登的精神面貌明显有了改善。他谨慎地享受着这种秘密集会的乐趣,并且
乐在其中。每一周或者两周,他们五个人都会在周日秘密地举行说话会的活动,聊天,
唱歌或者听杜拉丝讲1984的故事。阿瓦登同阿尔特弥斯又“完全交流”了几次,偶尔他
也会跟杜拉丝“交流”。他有了两个身份,一个是现实中和网上的阿瓦登,编号
19842015,还有一个是说话会里的王二。他很享受这个名字,觉得这就是自己另外的一
个人生。

  有一次集会,他们谈到了敏感词汇的问题。阿瓦登记得很早的时候——他对这方面
的记忆有点模糊——有关部门给出的是一份敏感词汇列表,由网站的内部管理人员秘密
参考使用,他对如何演变成现在的局面大惑不解。那一天瓦格纳带了一瓶葡萄酒,兴致
很高,于是索性给他们讲了讲“屏蔽”的进化史,身为网管的他经常可以接触到这些资
料。

  在最开始美国政府只是单纯地屏蔽掉敏感词汇,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样的措施根本
没有用处。很多人会采取在词组中夹杂符号或者数字的方式来绕开系统检查;于是有关
部门不得不将这些近似敏感词汇也一一屏蔽掉。然而众所周知,数字与符号之间的组合
方式是近乎无限的,只要你有想象力,就完全可以组合出一个新的词组而且不失掉他的
原意。比如说“politic”这个词,就有“politi/c”、“政polit/ic”、“pol/itic
”等近乎无限种表达方式。

  当有关部门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们采取了新的策略。既然无法辨识词组,那么就
用单词屏蔽。这一举措在一开始是奏效的,违规交谈的人显著减少,但很快人们就发现
可以用同音字或者谐音的方式来继续表达自己的危险思想。即使有关部门封掉全部敏感
词汇的同音字,也无济于事,思想活跃的美国人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使用隐喻,
借代、类比、引申及其他修辞方法,或者将一个敏感词用数个不敏感的字来代替。人类
的思维方式要比电脑开阔许多。电脑屏蔽掉一条路,他们还会有更多的路可以选择。

  这一场水面以下的角力看起来似乎是美国大众要取得胜利。这时候,一个具有逆向
思维精神的人出现了。他的身份不明。有人说他是有关部门的主管;也有人说他是因过
度使用敏感词汇而被捕的危险人士。无论他是谁,总之整个局面被扭转过来。他向有关
部门建议,不再告诉大众禁止说什么,而是规定他们只能说什么,用什么方式去说。有
关部门很快就心领神会,制订了新的规章制度:取消了敏感词汇列表,取而代之的是互
联网络健康语言列表,并把这举措推广到了日常生活中的语言屏蔽系统中去。

  这一次,大众终于处于下风。以往他们与有关部门尽情地在网络与现实中捉着迷藏
,而现在他们却被有关部门扼住了咽喉。这样一来,有关部门可以有效率地掌握住言论
,因为整个语言的框架都被彻底控制了。在有限的空间内,大众几乎是无计可施。

  尽管如此,大众还是不屈不挠地将这场战争——或者说游戏——继续下去,他们挑
选健康词汇列表中的合法字眼来表达不合法的意思:两个连续的“稳定”意思就是“反
对”,“稳定”加“繁荣昌盛”则暗示“屏蔽”。美国政府不得不对这一动向保持着警
惕,并日复一日地将更多的词汇从健康词汇列表里删掉,禁止大众使用。

  “当然,这场战争会持续下去的。只要世界上还存在着两个不同的字或者词组,那
么就可以继续自由交流——你知道莫尔斯电码吧?”

  瓦格纳说到这里,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满意地打了一个嗝。

  “可是,这场战争的代价就是语言的失落。表达能力会越来越贫乏,越来越淡而无
味,人们会越来越倾向于沉默,这对有关部门反而是好事。”兰斯洛特摆出一副忧虑的
表情,有节奏地用指关节敲击着桌面,“这样一来,岂不就等于是大众的自由意识将语
言推向死亡的边缘?真讽刺啊。按照这个趋势,有关部门是不会败的,他们会笑到最后
。”

  “不,不,笑这种情感他们是不会了解的。”瓦格纳淡淡地回答。

  “我倒是觉得,美国是一直处于恐惧的情感之中呢,生怕人们掌握了太多的词汇,
表达出太多的思想,变的难以掌握。”阿尔特弥斯说完摆出一副她在上班期间冷若冰霜
的呆板脸孔,学着僵硬的腔调喊了一句:“营造健康的网络环境,美国万岁!”

  杜拉丝、兰斯洛特与瓦格纳都哈哈大笑,唯一没笑的是王二(阿瓦登)。他对于兰
斯洛特刚才的那句话始终耿耿于怀:大众与有关部门的对抗,其最终结局就是语言的消
亡。那么他们现在这个小小的说话会,也只不过是在一列开向悬崖的列车里关上窗帘,
享受坠毁前最后的宁静罢了。

  不过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这太煞风景了。阿瓦登不希望破坏说话会的气氛,这对他
很重要。

  从说话会回到家里,阿瓦登躺在行军床上,双手枕着脑袋,陷入了沉思。自从加入
说话会以后,他变的比以前更容易陷入思考。有时候他想的是这个社会、这个互联网络
或者这座城市中存在的荒谬性;有时候他想的是自己的生活;还有时候他想的是阿尔特
弥斯。他不知道是不是在一个压抑的世界里,人的情感会变的格外强烈,他现在陷入对
阿尔特弥斯的迷恋无法自拔。阿瓦登一直很羡慕杜拉丝讲的《1984》里面的温斯顿,他
和朱利亚有一间两个人独处的小屋,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世界。

  他在与阿尔特弥斯“完全交流”的时候曾经吐露过自己的心声,阿尔特弥斯没有直
接回答,而是表示两个人的关系无法再比说话会更近一步——维持现在的状态就已经是
个人行为的极限,有关部门可不会一直打瞌睡。“我们只能把感情生活压缩在每周一次
的说话会活动里,这已经很奢侈了。”她对他说,同时温柔地抚摩他的胸膛。“只有在
说话会里,我们才是阿尔特弥斯和王二。而在其他时间里,你是19842015,而我是
19387465。”

  对此,阿瓦登只能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确实他不该奢求更多。

  除了感情,发生变化的还有互联网络。自从加入说话会以后,阿瓦登逐渐发现互联
网表面下潜藏的一些东西。正如瓦格纳在一次活动的时候指出,普罗大众与有关部门的
战争从未结束,总会有思想和言论从严厉管制的缝隙中流泻出来。阿瓦登发现,在完全
公式化的EMAIL与网络论坛中其实隐藏着不少耐人寻味的细节,就好象那个title一样,
存在着各式各样的密码与隐藏寓意。这些东西出自不同人的手里,样式和破译方式都不
同,阿瓦登不知道那些密码背后隐藏的是怎样的内容。不过有一点可以确知的是,说话
会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地下集会,瓦格纳说的对,始终还是有人在试图用“健康”词汇表
达“不健康”思想。

  讽刺的是,给阿瓦登感触最深的,是有关部门的管制。以往他只是模糊地感觉到自
己被绑缚起来,现在他能清晰地看清这种束缚与压抑的脉络,以及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各
种手段。在小小说话会中享受到的自在让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在宽阔现实中的不自在。

  “FUXKYOU, YOUSONOFBITCH!”

  每一次的聚会,三位男士都会轻蔑地一起高喊这一句粗话。他们清楚这不会给有关
部门带来什么不良影响,不过这确实很痛快。

  这一周,阿瓦登特别地忙碌,他的同事因为不明原因而被屏蔽掉了,这样一来整个
项目就全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这项目是为有关部分设计一种软件,用来控制大功率主
动式“旁观者”的能源分配控制。软件很复杂,他不得不每天在电脑前工作十几个小时
,只有在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才停下来随便吃一点东西,喝一口纯净水,困了就躺
在旁边的行军床上睡上一觉,爬起来继续工作。屋子里满是浑浊的烟味与袜子脏衣服的
酸臭味,阿瓦登就在这种环境下蓬头垢面地敲着键盘,并不时揉揉满布血丝的眼睛。

  偏偏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的暖气坏掉了。洋灰色的暖气片从昨天开始就变的冰凉,不
再有热水流动。阿瓦登检查了一下,发现并不是管道问题,而且邻居们也碰到同样的事
,看来是供热系统出了问题。这一变故的正面影响是稍微淡化了屋子内的酸臭味,负面
影响是整个屋子变的有如冰窖一样。紧闭的窗户和门能挡住寒风,却挡不住寒冷,低温
让本来就寒酸的房间更笼罩上一层霜气。无论是那把木椅还是行军床都象是冷酷的冰雕
,屋子里唯一还有些热气的就只剩下电脑。阿瓦登不得不披上所有的御寒衣物,蜷缩在
床上,把电脑的散热口对准自己。

  有关部门宣布“供热”和“暖气”暂时也被列入敏感词汇,于是阿瓦登没办法写信
向供热部门询问,只好静待,除了用来敲键盘的指头以外,尽量保持全身一动不动,以
节约热量。在停止供暖后的第四天,暖气片里终于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带着热气
的水开始流动,屋子里恢复了温暖,“供热”和“暖气”又可以恢复使用了。于是
EMAIL与网络论坛上全都是“庆祝有关部门恢复供应暖气,急人民之所急”的帖子,
EMAIL新闻组里也全是类似主题。

  不过这对阿瓦登来说太晚了,他生了病,感冒,而且是重感冒。他面色苍白,全身
软弱无力,头疼的象是被一枚达姆弹射入头部,只能躺在床上等医生。医生来到他家里
,给他做了两三次点滴,喂了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药片,叫他静养。这一场病足足持续了
数天,他不得不放弃参加这一星期的说话会,身体状况实在太差了,阿瓦登甚至怀疑自
己搞不好会因此而死掉。

  阿瓦登躺在床上,心里懊悔不已,说话会是他唯一的乐趣,现在他却没办法参加。
他把头蒙在被子里胡思乱想,瓦格纳这一次会带什么特别的东西来呢?兰斯洛特有没有
把两个孩子也领过来?还有阿尔特弥斯,他没参加的话,她会和谁“完全交流”呢?瓦
格纳还是兰斯洛特?他还想到了杜拉丝,上一次的聚会里,杜拉丝讲到了温斯顿在秘密
幽会的屋子里对朱丽亚说“我们已经死了”,朱丽亚附和着说“我们已经死了”,这时
候第三个声音说道“你们已经死了。”

  杜拉丝就讲到这里,就停住了。阿瓦登急切地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第三个声
音是谁,是党吗?温斯顿和朱丽亚是否会被捕,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不光是他,阿
尔特弥斯也很希望知道后续情节的发展,不过她并没有去追问杜拉丝。

  “让这成为一个悬疑,这样接下来的一周我们的生活都会在期待的乐趣中度过。”
她对阿瓦登说,然后两个人继续沉溺于intercourse的快乐。

  “也许他们都会死。”阿尔特弥斯在交流结束后,看着天花板说。

  “也许那只是奥布林的声音,他去探望他们。”阿瓦登安慰她道,但是他的心里也
不确定。

  阿瓦登的病持续了十天,然后他终于痊愈了。他痊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床上爬起
来,然后去看墙上的日历:这一天恰好是星期日,说话会活动的日子。阿瓦登已经缺席
了一周,这已经令他如饥似渴,甚至做梦都在和他们一起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所幸他
并没有说梦话的习惯,所以24小时工作的旁观者并没发出任何警报。

  阿瓦登简单地洗了一下脸,用一把有些生锈的剃刀沾着肥皂仔细地刮掉脸上粗硬的
胡须,然后咕噜咕噜地刷了刷牙齿,用手和毛巾沾着热水将自己蓬起的乱发压下去。因
为生病,有关部门发了一些补贴给他,其中包括两块羊角面包、两瓶姜汁啤酒和一份精
制砂糖。他将这些东西都用塑料布仔细包好,揣到宽大的军大衣里,打算带到说话会上
去与大家分享。

  今天的天气和往常一样地冷,阿瓦登把自己裹在大衣里,登上前往效率大楼的公共
汽车。一路上车厢里的广播重复着“营造健康的互联网络”以及一些优秀网络用户的先
进事迹;车厢前面的电子屏幕不断滚动显示着最新的健康词汇列表,一个旁观者自车顶
垂下来睥睨着车内的每一个表情呆滞的人。阿瓦登坐在最后一排,望着窗外不断向后移
动的建筑物与枯黄的树木发呆。

  车子很快就到达了辛普森大楼附近的车站,阿瓦登下了车,把手放到怀里摸了摸塑
料布包着的食物,朝着大楼走去。他在半路无意中抬起头,忽然一阵冰冷的寒流刺入他
的胸腔,迫使他停住了脚步。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看到了效率大楼的第五层阿尔特弥斯家的窗户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以前阿尔
特弥斯家面向大街的窗户总是挂着粉红色的窗帘,而现在窗帘则被扯到了两边,窗户大
开,用肉眼可以勉强看到窗玻璃和屋子里雪白的墙壁。假如今天有说话会的话,阿尔特
弥斯绝对不会把有屏蔽效果的窗帘打开。而且打开窗户这件事也绝不寻常,在这个城市
里的室外空气十分浑浊,几乎不会有人会去开窗换气。

  也就是说,今天并没有说话集会召开,而是发生了另外一些事情。阿瓦登望着那窗
户,心情开始变的有些慌乱,他把手从兜里掏出来,叼起一支香烟,把身体靠在一根电
线杆旁故做镇静,以免被行人怀疑。究竟说话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一周停办了呢?
要知道,只要还有复数的成员能够出席,说话会就会一直办下去,难道说瓦格纳、兰斯
洛特、杜拉丝和阿尔特弥斯同时无法出席?这种概率实在太小了。阿瓦登一边这样想着
,一边向四周不安地张望。忽然他看到了一样东西,一个念头霎时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灵
,让他几乎眩晕过去。

  “说话会本周不会有了,以后也不会有了。”阿瓦登嘴唇默默地蠕动着,面如死灰

  他看到在街道内侧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隐藏着一个类似雷达天线的东西,其造型很象
是两个背部贴在一起的大碗。阿瓦登心里清楚这是什么东西:这正是他负责软件设计的
大功率主动式“旁观者”,这造型他很熟悉。这装置可以主动发射电波去探测人们的声
音,并检查其中是否存在敏感词汇。

  这样的装置居然就安放在阿尔特弥斯家附近,那么就等于说话会完全暴露在了有关
部门的监控之下。主动式旁观者的强大刺探电波会轻易刺穿她家中的铅质窗帘,把所有
成员的话原封不动地传到有关部门耳朵里。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发明,这一技术的突破意味着有关部门可以不再被动地等待警报
,可以主动出击去刺探人们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说的任何话语。阿瓦登可以想象接下来
会发生什么,阿尔特弥斯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被有关部门记录下来,会有机器统计出到底
有多少违禁词汇被他们使用过;然后联邦警察会冲进她的屋子,将正在聚会的成员们都
带走,只留下搜查过后空荡荡的房间和窗户。

  阿瓦登想到这里,心如刀绞,他一点也不为自己的侥幸逃脱而感到幸运。他的胃袋
翻腾起来,一种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直接升到嘴边,让他想吐,却又不能吐——因为“呕
”也是个敏感词汇;大病初愈的孱弱身躯无法承受这种打击,象害了风寒一样颤抖起来
,几乎站立不住。

  他不敢继续朝前走去,仓皇地转过身去,登上另外一辆公共汽车,把嘴闭的更紧了
。等阿瓦登回到自己家楼下,看到楼房附近另外一架新的主动式旁观者正在兴建中,漆
黑的天线在半空舒展开来,仿佛一面巨大的蜘蛛网。看来有关部门已经着手在整个纽约
市部署这种新兴高科技产品。

  他不敢驻足观看,低着头从那巨大装置旁边走过,一路不停地走回家,然后把自己
的脸紧紧地压在枕头里,却不敢哭出声音来,连一句“FUXKYOU,
YOUSONOFBITCH”都不能说。

  从那以后,阿瓦登的生活回到了普通状态——就是说和原来一样沉滞、压抑、欠缺
激情,健康向上,缺乏低级趣味。兰斯洛特说过:“战争的结果就是,大众的自由意识
会将语言推向死亡的边缘”,现在看来,他的预言是很准确的:说话会的覆灭,导致“
说话”、“歌剧”、“完全”、“交流”几个词先后被剔除出了健康词汇列表,成为敏
感词汇。

  另外,虽然阿拉伯数字还能用,但“1984”这一个数字组合也被屏蔽掉了,这让包
括阿瓦登在内的程序员在编写程序时不得不谨慎地检查数字是否违规,这额外增加了很
多工作量,让他更加疲惫。

  阿瓦登不是没有担心过,也许在某一天的深夜,他就会忽然接到一封EMAIL,让他
留在家里不要动,不要试图在网络做任何动作;接着电话会响起,电子女声会把这一要
求重复再重复,直到警察打开他家的大门,把他带去未知的地方,那里有未知的命运等
待着他。《1984》后面的情节发展阿瓦登始终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杜拉丝已经彻底失踪
了,所以温斯顿和朱丽亚的结局始终是个谜;就好象兰斯洛特、瓦格纳、杜拉丝和阿尔
特弥斯的结局一样,也不从得知。其实这两件事对于阿瓦登来说没什么本质性的区别,
所以它们也可以看做是同一个谜。

  其实他最担心的,是阿尔特弥斯。每次想到这个名字,阿瓦登就难以抑制心中的郁
闷。她究竟会怎么样,彻底被屏蔽掉吗?如果是那样,那么她在这世界上遗留下来的唯
一痕迹,就是一个程序员记忆里的假名而已了。

  说话会消失后三个星期,仍旧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来找过阿瓦登,他也没收到过
任何类似内容的EMAIL,阿瓦登一直在想,也许是他们没有吐露出自己的下落,也可能
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认识的只是一个叫王二的程序员。这个城市里有数以千
计的程序员,而王二是个假名。

  因此,生活一如既往地平静。不,确切地说,还是有一点不同的,那就是互联网络
健康词汇列表:那上面的词组消失的速度比以前要快的快,每小时每分钟都有词与单字
飞快地在名单上消失,阿瓦登不得不花上大量时间去更新列表,以跟紧当前形势。

  与词汇列表更新速度相对的,EMAIL和网络论坛上的东西越来越乏味。因为人们不
得不用极有限的词去表达广泛的意思,大家都变得寡言少语。就连那些秘密的暗语和联
系方式也少了许多;整个网络就象是前些天阿瓦登家里出了问题的暖气片一样:虽然名
义上是给人带来温暖的东西,但却变的冰冷、僵硬,让人如坠冰窟。

  这一天,阿瓦登从电脑前抬起头来,他看了看窗外迷茫的灰色天空,胸口一阵抽搐
,不由得痛苦地咳了一声。他拿起塑料杯,将杯子里的纯净水一饮而尽,杯子丢进同样
是塑料质地的垃圾桶里,发出钝钝的撞击声,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是一团垃圾,举起手
敲了敲,果然发出同样钝钝的撞击声。

  然后他拿起大衣,戴上墨绿色的护目镜,走出门去。阿瓦登没带便携式的旁观者,
那东西已经不需要了,城市里到处都是主动式的旁观者,随时监听是否有违禁词汇的存
在。整个纽约现在就象是互联网络一样,被有关部门营造成十分健康。

  阿瓦登这一次外出是有正当理由的,他决定去取消网络论坛服务,这服务已经用不
着了,因为无论EMAIL,新闻组,BBS论坛还是其他什么现在全部都变成了一样的东西。

  从日历来说现在应该是春季,但外面还是很冷,高大的灰色建筑矗立在平地上,仿
佛绝对零度下的石林。大团大团的风裹着黄沙与废气穿行其间,风沙无处不在,让人置
身其中而难以摆脱。阿瓦登把手揣进兜里,脖子缩进领口,畏缩着向网络部的大楼走去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他看到阿尔特弥斯正站在前面的
路灯下,穿着黑色的制服。可是她的变化有多么大啊,面容象是老了十岁,满脸都是衰
老的皱纹,年轻的活力荡然无存;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两个乌黑的大眼睛显得异
常空洞,目光越过阿瓦登延伸到远方,没有一个明晰的焦点。

  阿瓦登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碰到她,这让他已经沉寂已久的心灵泛
起了几点火花,可惜他迟钝的神经已经无法表达出“激动”这一个简单的情感了。两个
人互相对视了一阵,他终于木然走到她身边,张了张嘴唇,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是他掏
出今天新发布的健康词汇列表,发现上面是一片空白——终于连最后一个词组也被有关
部门屏蔽了。

  于是阿瓦登只好保持着沉默,默默地与面无表情的她擦肩而过,继续向前走去。他
的身影逐渐融入同样安静的灰色人群之中,整个城市都显得寂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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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mous Blue Raincoat

Alright, it has been quite a while.   There has been a lot changes since.  But life is still going on. 

No, I am not Zhuang Bility.  I am not Jiao Zi, you know that quite well.  I am just here to share a song from Leonad Cohen,  whose music has been introduced to me many years back by a friend.  I didn’t really like his song back at the time. well, I was young and naive and something else.   lol.  I am still now.  Anyway, everything changed after I heard this song.  It has always been one of my favorites.    And some people accidently mentioned it a couple of days back in MITBBS.

Quote

http://www.websitegea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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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 : 夜访李开复 Interview with Mr.Kai-fu Lee

【黑通社9月4日,北京讯】Google中国(又称谷歌)总裁李开复先生于今天凌晨正式宣布去职。作为谷歌本土化的领路人,李开复先生数年来的努力为世人所瞩目,成就斐然。在南方雪灾、汶川地震中,中国人民也见证了谷歌投身社会公共事务的能力和热忱。一个台湾人,不远万里来到大陆,支持祖国网络事业的发展,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怀?本社记者为此专程夜访李开复先生。虽然告别了数百万的年薪和上千万的期权,李先生却宠辱不惊,儒雅依旧,和记者在人大东门对面的中关村女人街新疆红玫瑰亚克西烤串店,就着燕京啤酒和烤串,放谈辞职前因后果。

记者:李先生,请问您辞职之后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李开复:这下可算是不用过性生活了。在谷歌一天,就要被Fuck一天。开复的同事都笑话说,不是Kaifu Lee,而是Fuck Lee。为此,开复严肃地纠正了他们的语法错误,应该是Fucked Lee。

记者(擦去眼泪):李先生,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您最终决定要辞职呢?
李开复:户口,除了户口还能是什么?你也知道,我的女儿现在在美国读书。我其实内心很希望她能在北京和中国小朋友一起读书,但是我没有北京户口,交择校费别人都不收。托人办了
四年,一直都没有办下来。只有廊坊方面表示,欢迎我过去落户,但是那里没有合适的学校。我研究了北京市的政策,发现有一条说,只要在北京创业,连续五年纳税三百万以上,就可以获得户口。为了女儿念书,我决定在48岁的时候辞职创业。

记者(哽咽):李先生,很多人对您创业的事情很好奇,方便透露一下么?
李开复:开复一直不愿意向大家透露具体的项目,是为了让大家有一点心理准备。开复此次创业,会和互联网没有任何关系。你也看到我的英文名了,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有一个梦想—在每一家KFC旁边开一家KFL,开复连锁,简称复联。经过我这几年在大陆的考察,发现做互联网根本没有希望,不如转做传统的饮食业。现在做互联网,死得快—每年都有过劳死的程序员和网站编辑。工资低—网站CEO的
工资增长速度
都没有北京的房价涨得快。没地位—电视台随便雇几个人,反复在搜索框里输入一些
关键字,第二
天就可以在节目里曝你的光。没前途—你看马云,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出来宣布:只要
一声令下,公司可以随时交给国家。他是真的不想交,但是他也是真的怕。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给自己壮胆。
(这时,李先生转身叫伙计再来十串肉筋,并且要“孜然多多的”。)

所以,我准备开始做一家煎饼果子连锁。我想,做早点不会有太多监管部门,央视也没有兴趣来曝光,不至于每天被Fuck。唯一的难题是城管,但是开复也知道,如果一个人连城管都能熬得过去,他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环境下都能生存。我今年48岁了,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挑战,我希望每天推车小推车,通过游击战的方法能够战胜城管,那么我也就能克服一切恐惧,让自己的人生达到更高的境
界。如果我连城管都不怕,那么,我也必将不再畏惧生命的终点。

记者和李开复先生都陷入了沉默,大家大口大口地喝着燕京啤酒,却连一个字都不想说
。最后,还是李开复先生打破了沉默:

李开复:按照北京话的说法,你知道煎饼果子最牛逼的地方在哪里么?
记者:还请先生明示。

李开复:真实。每一道工艺,每一种菜,都要当着顾客的面进行操作。这就是面对用户操作,同时界面友好。一份煎饼果子就是一份煎饼果子,它不可能因为当地的法律法规,有部分鸡蛋和油条未予显示。顾客点一份煎饼果子,我就给他一份完完整整的煎饼果子,这就是Don’t be evil
的真谛。我
就想做一份这样的煎饼果子,给每一个中国人做一份这样的煎饼果子,奉上开复所有的
真诚,这是我
现在全部的梦想。
记者:。。。。。。

最后,本社记者和李开复先生平分了账单,并祝愿他创业顺利,身体健康,早日拿到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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